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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不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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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不容

眾人散後, 太極殿中依舊燈火通明。

杜有厓沒讓下面的人經手,親自收拾了散落在殿中的書頁,又將容姒落下的書籍話本都規整好, 同容華道:“陛下, 昭明殿下的這些書籍, 可要送還到露華殿?”

容華掃了眼那本《仁兄傳》, 目光一垂,又落在一旁的《青蕪娘子》上。

容華的神色愈發莫測起來。

這幾日因著禁書之事,倒是險些忘了還有買賣官爵這一樁。韋棠是當今內閣首輔韋章之子,亦是韋皇後的親侄,太子的表兄,然其本身資質平平, 因著父輩的功勳才封了侯爺,長住屬地瑯州。

容華本也不指望他為朝廷效力, 只當他的閑散侯爺便是, 可這韋棠倒好,拿著朝廷的恩賞為妓子一擲千金不說,竟還敢在瑯州一手遮天,所賣官位甚至涉及鹽運司!

即便容華再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 事涉鹽運, 他便不能輕輕揭過。

“明日讓翰林院擬旨, 嚴禁朝中官員行賣官鬻爵之舉, 另削了韋棠侯爵, 貶為庶人, 讓他從瑯州滾回來。”

杜有厓應是, 見聖上眉心緊蹙,又勸道:“陛下剛自攸南道趕回, 行路奔勞,還是早些休息,保重龍體為要。”

然容華雖精神有些不濟,卻是了無睡意。此次他離宮幾日,命太子監國,本也是想讓太子歷練一番,之後有些事務也能讓太子分擔。可如今看來,太子行事猶有不妥之處,讓其接手政務還為時過早,容華不免失望。

且他一向對皇後韋氏信任有加,這偌大的後宮交到韋氏手裏也能叫他放心。可今日這樁,身為六宮之主的皇後不安定人心,反而脫簪請罪將事情鬧到了朝臣跟前,且還是為容姒之事,便更叫容華心煩。

杜有厓讓小太監將剩下的書籍送還給昭明公主,又將案頭的奏折一一歸整摞好,一邊道:“陛下容老奴說句僭越的話,陛下一向勤政,少有奏章堆砌,便是太子殿下不成,陛下偶爾懈怠一日也無妨,這些奏折便明日再看吧。”

容華長嘆一聲:“這前朝後宮,除了你,竟無人能體諒朕之辛勞。”

“只恨奴才愚笨,這一副殘軀,不能為陛下分憂。”

燈架上的燭火爆出一聲“嗶啵”脆響,映得容華眼底微光一躍,他頓了頓,低聲道:“你是朕的近侍,替朕辦事又有何不可?”

杜有厓一驚,不敢細想其中深意,只伏跪在地,久久不敢起身。

***

容姒回宮休整後,細看了鐘太醫替她抄錄的與當年疫情有關的宮人名冊。

確如鐘太醫所說,最先發病的是一個出宮采辦的小太監,一開始也未曾驚動太醫署,然不過幾日,接二連三有宮人病倒,這才叫後宮警覺起來。

確診是疫病之後,宮中特意辟了一處宮室將染病的宮人內侍隔離。這些宮人大多所屬采買司,也有是幾個尚衣局的,再之後,便是容霄宮中的宮娥畫眉。

只是這些宮人內侍有些未能熬過去,剩下的便是病愈也多多少少虧了身子,聖上恩典,放他們出宮回鄉,未再留於宮中。這個宮娥畫眉,便也不知去向了。

容姒揉了揉眉心,線索到此便斷了,容霄這樁事該如何再往下查?

容姒再度重頭梳理,提筆在紙上寫下“尚衣局”三字,最可能與宮女畫眉產生關聯的便是為宮中眾人裁制衣物的尚衣局,或許能從尚衣局入手。

容姒又在“尚衣局”旁添了“醫婆賴氏”,這是尚在習涼行宮時,蘇嬤嬤在容姒掌中留下的最後幾字。醫婆賴氏是先皇後生產之時養在身邊的,負責先皇後的一切生產事宜和產後調理。然先皇後生下容姒之後身子一直不好,按律也該問罪醫婆,只是先皇後心善,又因那醫婆是先太後挑出來的人,便沒有怪罪。

蘇嬤嬤只知那醫婆有個兒子,曾在太醫署的藥房當學徒,後來賴氏離宮,她的兒子便也辭去了學徒身份,跟著離開了。

容姒目光一頓,寫下了最後一人——徐氏。這個人,是她從蕭氏口中得知的,亦是曾經侍奉過先太後的宮人。可容姒從未聽說過太後與母後之間有何齟齬,這個徐氏也未必就是先太後的人,她與醫婆賴氏之間又會不會有所勾連?

聽蕭氏說徐氏很有可能回了福泉老家,只是宮外唯有長生一人得她信任,既掌管著歸元樓,又要分出人手去摸查喻良臣的身世,再無其他人手可去一趟福泉了。宮中諸事又離不得秋禧,容姒低嘆一聲,她身邊可用之人還是太少。

“殿下,都已收拾好了。”

容姒一擡眼,見秋禧已然換上民間少年的束衣短打,他模樣生得好,這一身更顯幹凈清爽,看起來與尋常少年無異,引得珠彌和香耳紛紛誇讚。

容姒也笑道:“你膚色白,這身青衣很是襯你。”

秋禧忍不住紅了耳根,將幕籬遞給容姒。

“走吧,去看看葛大人。”

容姒在聖上那兒過了明路,出宮探望臥病在床的葛大人,以示聖上親近安撫之意。

早前的大朝會上,葛重芳雖因病缺席,但諫言修改禁令的折子卻依言遞到了聖上跟前,其上統計了自天臨七年至建元八年因禁書文獄獲罪的人數,竟高達數千人!

而這其中大多是尚未入朝為官的讀書人和因親人獲罪的平民百姓,以致天臨七年和建元八年後參與科考的人數驟然遞減,民心失散,此為朝廷的巨大損失,亦是大齊之禍。

因此,翰林院並內閣範大學士一並進言,要求廢除“凡過禁書者,皆為死罪”的舊例,主張“禁書從舊,量刑從新,禍不及宗族,不受株連”,聖上已允。

其後,翰林院侍讀學士常善又彈劾了柳、顧二人,柳歷新牽出了常平司宋提舉,聖上以“禍亂朝綱”降罪,命人拿了宋提舉,當朝判了流刑,又將柳、顧二人貶職,就連太子亦被聖上斥責行事不當,被罰禁閉三日。

《仁兄傳》一書被從禁書風波中摘了出來,雖也不被允許再行拓印售賣,但莫有無辜之人因此書獲罪已是皆大歡喜。此事傳揚開後,上京眾多學子於朝天門前叩謝聖恩,讚帝王聖明,至此,至少明面上,殃及了兩代人的禁書文獄就此落幕。

容姒的車駕停在梧桐巷尾,前面不遠便是葛重芳府邸。然秋禧勒了韁繩,認出前面的人來,同容姒道:“殿下,是東宮的邱琮。”

容姒聽到這個名字,掀了點簾子看去,果見前頭的那人有幾分眼熟,正是詹事府左庶子,邱琮。

太子被禁在東宮三日,特命身邊近臣邱琮攜禮登門探望葛重芳。邱琮替太子帶話,稱待禁閉結束,太子還會親自登門,以表歉意。

葛重芳有些受寵若驚,吩咐了下人送邱琮離開,又準備給東宮備些回禮,避到後堂的常善這才回來,忍不住道:“太子殿下真是禮數周全,此次或也只是識人不清。”

葛重芳亦道:“我自沒有怪責太子殿下之意,只是……”

常善與葛重芳共事多年,兩人的交情非同一般,此時觀葛重芳神色,接道:“眼下就我們兩個,葛老有話盡可直言。”

“太子殿下自幼出類拔萃,年紀雖小行止已頗有君子之風,然近些年來……”葛重芳嘆了聲,“太子逐步接觸政事,雖處處周全,可行事似乎太重權柄。單看翰林院之圍,他未必就有為難翰林院諸人的意思,可我們被困在翰林院中一個日夜,卻不曾見太子露面。”

“而昭明公主是殿下手足,論情論理都不該一並被拘在翰林院中,可你觀聖上問詢那日殿下的態度……”

葛重芳未再深言,常善亦已領會,忍不住道:“殿下身居高位日久,倒不如養在深宮的昭明公主為天下計,為萬民計了。”

這話原只是兩人之間私下之言,卻不想隔墻有耳。借故繞回的邱琮立於窗牖旁,將兩人的對話一一記下,忽聞身後一聲冷斥:“誰在那兒?”

邱琮一驚,下意識退了幾步,聞腳步聲近自知避不過去,才硬著頭皮上前。

只見一女子立於庭中,目色含霜,雖未著貴人衣飾,卻如明珠映雪,不怒自威。邱琮下意識覺得眼熟,慌亂間卻想不起此人為誰。

女子身旁陪著葛府管家,見到他不由滿臉驚訝:“邱大人怎的還在此處?”

屋中的常善和葛重芳亦聽到了動靜,相攜出來同容姒行禮:“見過昭明公主。”

竟是昭明公主!

邱琮一凜,跟著行禮告罪。

“我道是誰,原是邱大人。”容姒淡聲道,“邱大人有事不進屋去,鬼鬼祟祟站在窗下做什麽?”

葛重芳和常善皆是神色難看,只勉強道:“邱大人去而覆返,是太子殿下還有什麽吩咐麽?”

“不不不,公主和幾位大人誤會了。”邱琮忙道,“是在下突感腹中不適,想借貴府之地行個方便……”

“劉管家,你親自帶邱大人過去,切勿怠慢了大人。”

葛重芳沈聲吩咐,邱琮只得埋頭行禮,匆忙離開。

容姒望著他的背影,目色漸深。

***

邱琮離開葛府後徑自回了東宮,消息傳到鳳儀殿的時候,皇後韋氏正在看一份適齡女子名單。

再過不久便是太子生辰,也是時候為太子擢選太子妃了,韋氏首選的就是那些入宮作伴讀的貴女們。

“單論出身,吏部尚書為六部之首,掌四品以下官員考核任免,其女付曉若為太子妃,對夙兒日後執政大有裨益。只這付曉性格太過木訥,若在鳳位怕是壓不住底下的人。”

劉氏替皇後添了茶,聞言笑道:“聽娘娘的意思,是還有心儀的人選?”

皇後的鳳甲在名單上一停,點道:“本宮倒是挺滿意這個席鴦,容貌才學皆是出色,有幾分小聰明更難得的是識時務,只是出身終究差了些,三品的左通政使,手中卻沒什麽實權,可惜了。”

“這位席姑娘的確是這批伴讀中最出色的。”劉氏琢磨道,“聽說也很入那位施貴妃的眼,請了幾次去幫著繡花樣子呢。”

施貴妃是二皇子容岳的母妃,出身寧國公府,背景了得。當年先皇後阮氏故去後,有意與韋氏相爭皇後之位的就是這位施貴妃,不過終究棋差一著,到如今依舊只是貴妃。

“她那兒子已到了開府之齡,身邊也僅有幾個側室,可不得好好選個正妃出來。”

韋氏彎了彎唇:“可惜她再急也無用,夙兒是太子,要挑自然是夙兒先挑,那母子倆也就配選夙兒挑剩下的。她既看上了席鴦,那便讓席鴦給我兒作側妃,與太子妃同一天入東宮,也不算委屈了她。”

劉氏笑著附和,正在這時,鳳儀殿的掌事太監入內,傳了邱琮的話。

韋氏聞言面色倏然一變,尖利的鳳甲在案上劃出“刺啦”銳響,叫殿中眾人無不屏息埋頭。

又是昭明!

這些時日,韋氏只覺處處不順,先是借禁書挑起風雲的計劃夭折,再有陷害容姒不成反被她將了一軍,到如今韋棠的侯位沒保住,就連太子都受了責難!

一樁樁一件件,看似是容姒被動牽扯其中,可這一環套一環,哪處不是容姒推波助瀾!難怪她在習涼行宮時便覺得不對,怎就這樣巧,讓容姒逃過一劫還得了祥瑞之名,原是同她扮豬吃虎呢!

韋氏冷笑:“好啊,好得很,本宮還真是小瞧了她。”

劉氏揮手讓其他人退下,近前低聲道:“娘娘,依老奴看這事著實古怪。昭明公主的言行老奴都看在眼裏,她一向與娘娘和太子殿下親近,怎會忽而轉了態度,會不會……”

“你是說她對當年之事起了疑?”韋氏瞇了瞇眼,“本宮倒是差點忘了,習涼行宮裏還留著個老家夥。”

“不過娘娘盡可寬心。”劉氏又道,“當年與那事有關之人已盡數處理幹凈,便是昭明公主想查,也是什麽線索都查不到了。”

韋氏垂眸,將護甲一個一個摘下,金甲華貴,卻透著莫名的冷,如同韋氏眼底的神色。

“不管她是否起了疑心,本宮都再容不得她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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